《易传》与《史记》的审微思想
战国秦汉之际的政治文化学术界有一股审微思潮,思维家们以为,像臣弑其君、子弑其父这一类的严重政治事情,不会是偶然突发的,而是有一个突变的由微到著的进程。由此他们主张防微杜渐,将篡弑的预兆扼杀在萌芽状况之中。《易传》经过阐释卦象和卦爻辞,参加了这场学术讨论。《坤白话》说:“积善之家必有余庆,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。臣弑其君,子弑其父,非一朝一夕之故,其所由来渐矣,由辩之不早辩也。”《坤》卦初六为阴爻,有如阴寒之气初起,积久乃成坚冰,因而《易传》借阐释爻象来阐明慎始防变之理。《系辞》在解说《噬嗑》卦上九爻辞时说:“善不积不足以成名,恶不积不足以灭身。小人以小善为无益而弗为也,以小恶为无伤而弗去也,故恶积而不可掩,罪大而不可解。”《噬嗑》是断狱之卦,上九爻处断狱之终,是罪大恶极无可救药之象。而之所以发展到为恶之极的地步,乃是由于逐渐由细恶堆集而成。所以《易传》特别强调要从细微处杜绝大恶,《系辞》说:“知几其神乎!……几者,动之微,吉凶之先见者也。正人见几而作。……正人知微知彰。”《系辞》又说:“夫《易》,圣人之所以极深而研几也。”“几”是细微的征兆,它“离无人有,在有无之际”,处于刚刚萌芽的状况。《易传》要求“正人”在事物尚处于“几”的状况时就要有所觉察,做到见微而知著。《讼》卦象曰:“天与水违行,讼。正人以作事谋始。”《讼》卦坎下乾上,坎为水,乾为天,水性趋下而乾刚向上,天水相背而行,故有争讼之象。怎样才能消除争讼呢?那就只要将争讼消除在开始阶段。《易传》还提出居安思危的思维,《系辞》说:“危者,安其位者也。亡者,保其存者也。乱者,有其治者也。是故正人安而不忘危,存而不忘亡,治而不忘乱,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。”今天的危机来源于早年的安乐,今天的亡国是由于昔日长有全国的美梦,今天的祸乱是出于曾经自以为国家已经管理得很好的错误认识。只要居安思危提前预防,才能真实确保自己的生命安全和国家的长治久安。《既济》卦象曰:“正人以思患而豫之。”《既济》卦本是成功的卦象,但《易传》作者却提示人们居安思危,从中可见《易传》的防患认识是多么激烈。
《易传》和战国秦汉之际其他经传诸子关于审微的论述,为司马迁审视中国前史供给了一条有益的思路。司马迁写《史记》是要为统治者供给前史借鉴,而防微杜渐、居安思危就是他从中国前史中总结出来的最重要经验之一。司马迁说他审视前史的方法是“原始察终,见盛观衰”,而在从始至终这一段时刻之内,他又特别重视事情的开始,勾勒出事情的由小至大的演化进程。《史记•太史公自序》:“故《易》曰:‘失之毫厘,差以千里。’故曰:臣弑君,子弑父,非一旦一夕之故也,其渐久矣。”这是征引《易传》之语,以此向统治者敲响警钟。《十二诸侯年表》说:“纣为象箸而箕子唏。周道缺,诗人本之衽席,《关雎》作;仁义陵迟,《鹿鸣》刺焉。”身为皇帝的殷纣王运用一双象牙筷子,这在其他人看来好像算不了什么大事,但箕子一见就唏嘘不已,由于他已经从象箸上看到了殷纣王荒淫奢侈的预兆。据《鲁诗》的解说,《关雎》是挖苦周康王好色晏朝,周康王正处于西周成康盛世,为什么会有刺诗呈现?这就是见盛观衰的审微思维的生动表现,在西周盛世之中已经埋下了衰落的种子。在本纪、世家、列传、表、书这五种体例中,司马迁都贯彻了慎始防微见盛观衰的思维精力,他以详细的前史事实阐明,大到一个封建王朝的兴衰成败,小到一个前史人物命运的沉浮起伏,都会有一个酝酿、堆集的突变进程。这种深观审微思维方式的运用,极大地突出了前史演化的因果联系,给《史记》带来了科学性和深邃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