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易传》与《史记》之名小旨大
《易传》在解释卦爻辞时提出了名小旨大的思维,这一思维堪称我国最早的典型理论。《系辞》说:“其称名也小,其取类也大。其旨远,其辞文,其言曲而中,其事肆而隐。”《周易正义》解释说:“‘其称名也小’者,言《易》辞所称物名多细微……‘其取类也大’者,言虽是小物,而比方大事,是所取义类而广大也。‘其旨远’者,近道此事,远明彼事,是其旨意深远。……‘其辞文’者,不直言所论之事,乃以义理明之,是其辞文饰也。……‘其言曲而中’者,变化无恒,不可为编制,其言随物委曲,而各中其理也。其《易》之所载之事,其辞猖狂暴露,而所论义理深而幽隐也。”
《史记•屈原贾生列传》在点评屈原代表作《离骚》时点化了《系辞》之语:“其文约,其辞微,其志洁,其行廉,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,举类迩而见义远。”这是说《离骚》言辞精约深微,主人公志行芳洁高廉,诗中所写的虽是人们身边的一些芳草美人之类的小事,但其中所寄寓的却是联系到国家前途与命运的意义深远的重大主题。文约辞微,文小指大,言近旨远,这实际上便是典型化理论。典型的特色便是以一当十,以少总多,小中见大,以单个反映一般,以特别揭示f遍。《易传》是从占筮卦象中提炼出典型化理论,而司马迁则有认识地创造性地将《易备》典型理论运用到《离骚》谈论之上。
司马迁不只用典型理论点评《离骚》,并且把典型化方法运用到历史人物传记写作之上。他最擅长选择那些最能体现历史人物神髓的几个典型事情,以逼真之笔写之,往往收到小中见大、言近旨远的艺术效果。例如,《管晏列传》的传主管仲和晏婴是春秋时期齐国出色的政治家和思维家,管仲辅佐齐桓公成果簕主大业;确立了春秋霸主政治格局,影响春秋政治达两百多年。晏婴在历史上则以力谏和节俭闻名于世。对这两位大政治家,司马迁没有从正面记叙他们的功业,而是拾取管鲍之交、脱越石父于困厄以及仆御往来的几件轶事,轻描淡写,而鲍叔的慧眼知人虚怀若谷,管仲的不规小节而成荣名,晏子的进思尽忠退思补过,乃至于越石父的极高档次、仆御之妻的深明大义,都一一展现在读者眼前。这篇传记的特色不在于记载历史人物的功绩,而在于举重若轻淡笔点染,烘托出传主的精神境界。就像是一个高超的画家,初不经意,淡淡几笔,就勾画出事物的特征与神髓,充满了无比的艺术情味。《管晏列传》简直可以作为一首意味隽永的散文诗来读。又如《魏令郎列传》中的魏令郎养士三千人,可以说他与每一位士林的往来都有一段美丽动人的故事,但是司马迁却只选取侯生、朱亥、毛公、薛公四位来写。其所以如此,一方面是因为这四位士林人物都隐匿在社会基层且又啸傲王侯,在魏令郎所礼遇的士林中最具代表性,写了魏令郎与这四位基层士林的往来,那么与其他士林的联系也自在不言之中;另一方面这四位士林人物都与魏令郎生平两大功业——窃符救赵和存魏却秦息息相关。因此司马迁重点选择这四位基层士林小人物来写,不只扣紧了魏令郎与士林联系这一主线,并且也突出了魏令郎的历史功绩。看似初不经意娓娓道来,实际上却无处不体现出一位大作家的深入艺术匠心。其他如《项羽本纪》载项羽终身经历七十余战,但司马迁仅仅集中笔力写了巨鹿之战、彭城之役和垓下之围。这三大战役的特色是以弱胜强、以少胜多,写好了这几回战役,项羽勇冠三军、喑恶叱咤的英雄风姿也就跃然纸上了。《史记》中像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。司马迁是最能体会《易传》“其称名也小,其取类也大”精神实质的人,把这一典型化方法运用到炉火纯青的地步。《史记》巨大的艺术成果在很大程度上得力于典型化方法的运用。